Saturday, October 28, 2000

籃球,有時看起來很小

籃球,一向是我生命中的大事,直到現在也還算是。如果允許我這麼說的話,籃球曾經是我的「宗教」。但請注意,我用的是「曾經」。

我試圖看盡所有報章雜誌,試著在資訊還不發達的年代剪下所有看得到的NBA照片,試著買盡能力所及範圍所有的NBA雜誌,然後至少看上五十遍。有NBA轉播的時候,家裡我最大,頻道非得鎖定NBA比賽不可。

睡覺前我翻的是NBA雜誌,上課時偷看的不是黃色書刊,是NBA雜誌。期末考之前,我會看十分鐘的課本和參考書,然後翻五十分鐘的NBA雜誌,然後不知不覺睡著。連當兵進新訓中心,都不忘帶著一本Basketball Digest(比較小本),然後在莒光日的時候偷看。

1988年湖人艱辛衛冕,我歡喜落淚;1991年魔術強森罹患愛滋宣布退休,我久久無法相信;從1986年開始,每年NCAA六十四強,只要Duke中途被幹掉,就氣得要翻桌,心情要好幾天才好得起來,期待下個球季的到來。

即使以我這個球技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而言,高中時代籃球是「照三餐打」(第一段:早自修前,第二段:中午打到午休結束─便當早在第三節下課就幹完了,第三段:下課後到視線看不到籃框為止),比台灣的職籃球員練得還勤,直到大學時代還維持一天一次的「練球」。雖然,我和大多數人一樣,連系隊的學長都嫌我太爛而不要我。

球技不好又愛打就算了,最扯的是,我還常莫名其妙受傷,不是這裡腫得像肉包,就是那裡扭到,要休息一個月(相信我,那種無法打球的痛苦,就像1986年的MJ,也像今年NCAA的Kenyon Martin)。每次受傷回家,老媽就會搖頭如吃搖頭丸一般,既心疼又諷刺的說:「你以後是想打NBA嗎?」

魔術強森是我心中的神,Larry Bird每天都被我詛咒,為什麼不受傷或是斷腿什麼的。誰敢說魔術幾個不好,就準備開扁;看到大鳥被搧鍋,至少快樂三天。

這種球迷,我相信為數不少。但話說回來,為什麼是「曾經」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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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灣時間10月20日,一個名叫Bobby Hurley的29歲球員宣布退休。其實這不是什麼大新聞,Hurley雖曾是1993年高居首輪第七順位的國王隊新秀,雖曾是名滿全美的Duke大學控球,是少見的白人優質控球,但從來沒在NBA打出頭。

因為他曾經到鬼門關前走了一遭。

1993年12月12日,他的新秀球季只進行了一個多月,就在一場主場賽結束後,於國王的Arco Arena不遠處開車被撞。如果你曾看過該則新聞的照片,你會想這個人死定了,因為那輛車真的被撞得稀爛。幸運的是,他竟然奇蹟式的活下來了。他立志重返球場,然而他重返NBA之路卻不比超人MJ,93-97年雖還待在國王,卻只是個龍套中的龍套,98年被賣到灰熊之後,就向NBA說再見。

看完他退休的新聞,我想起Mourning,想起Sean Elliott,想起車禍殞命的Bobby Phills、Malik Sealy,心臟病突發歸天的Reggie Lewis、Hank Gathers,還想起1986年選秀會結束完兩天,因為吸毒過量暴斃的Len Bias。

我不是想著熱火如果有Mourning一定是東區冠軍,也不是想著Elliott現在為什麼效率如此低落,更不是想著:塞爾提克命中該絕,如非連續掛了兩個號稱大鳥接班人的Bias和Lewis,今天不會爛到這種地步...這種鳥問題。而是想著:如果他們還活著,該有多好?他們還能活著,甚至還能打籃球,真好!

Mourning患病新聞爆發後,Pat Riley說:「包括籃球在內,現在任何問題和Mourning的健康比起來都是小問題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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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為一個籃球狂熱份子,我經常對某些現象感到訝異。為什麼1982年Georgetown教練John Thompson在冠軍戰輸給北卡後,第一個動作是上前擁抱終場前發生誤傳的千古罪人Fred Brown?為什麼Dean Smith總是對每一場敗仗處之泰然、一笑置之?在那個當下,世界上還有比勝負、比籃球更重要的東西嗎?

事實上,有的,只是我不知道如何形容。

我不確定,如果有一天醫生告訴我有心臟病,不能再打籃球,籃球在我心中會變成什麼東西。我也不知道,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視力,不能再看NBA雜誌,這些書還有什麼意義。因為一場球賽和朋友吵得不可開交,因為一場球賽兩隊支持者開扁,有什麼意義?

如果連一輩子的籃球人Dean Smith都知道「籃球如人生,但籃球不是全部的人生」,為什麼我們無法體會這個道理?生死、價值觀,重要性不都凌越籃球之上?

籃球依然是我的宗教,但我現在並不是個太狂熱的信徒,我逐漸學會何時應該狂熱,何時該淡然處之。NBA剛要開打,說這些或許有點殺風景,然而籃球有時候看起來真小,不是嗎?